桂花的求职考试

文 | 草叶儿

桂花是北京一所大学中文专业毕业的研究生，毕业后在山西一个僻远的县城做中学教师。桂花的梦想是做一名优秀的作家，为此，她多年来付出了不少努力，写了很多文章。但是每次她的稿件投出去，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音。这样渐渐地，桂花不再执著于她的文学梦了。

这天早晨五点，窗外一片漆黑，桂花就急匆匆地穿衣起床了。今天她要去参加西安市里一所中学的教师招聘考试，考试时间是7:40。她怕坐公交耽误了考试，所以这么早就起床。一晚上，她醒来了好几次，每次一醒来就赶快看看表，总担心一觉睡过去。

一个人走在旅馆暗黑的小巷，路灯发出幽幽的光，小巷里静悄悄的，只有她叮叮咔咔急着赶路的脚步声。

桂花赶上了早晨的第一班公交车，她是车上唯一的乘客。此时，大地如同一个宽阔无边的黑洞，司机恣意转动方向盘，加速往黑洞深处冲去。

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凝视外边茫茫的城市，桂花的思绪飘飞：如果她被这所学校聘用了。挣了钱，在西安自己买了房子。很小的房子，仅有二三十平米，但很满足。像真正的西安人一样，一出门就可以坐公交车去曲江游玩。乡亲们问爸爸妈妈：“你们家桂花毕业后去哪儿工作了？”妈妈眯着眼睛骄傲地说：“去西安了！”想着这些，她美滋滋地笑了。

“ⅩⅩ站到了！”公交上的提示音响起了，桂花恍然从梦中惊醒，赶快下车。下了车才发现，此时整条大街上空空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到了学校门口，只见大门是关着的，门卫室的窗口透着淡黄的灯光。已是6:30，她是第一个来参加招聘考试的人。在凄冷的寒风中，桂花静静地在学校大门口等待。她刚来不到五分钟，只见一个背着大背包、一脸疲惫的男孩也来了。桂花和他交谈起来。原来他是兰州一所大学即将毕业的研究生，他刚从兰州坐火车赶过来，准备考完试就回学校。桂花问他：“你们同学找的工作怎样？”“不怎么样！只有少数几个同学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去银行或政府机关，不过，他们有的是家里给安排的。有的同学找不到合适工作，就准备考博。绝大部分同学和我一样，每天上网投简历，东奔西跑地找工作。今年找工作的高峰期马上就要过去了！”他感叹。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到7点，学校门外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

这次学校计划招聘8名教师，可今天来参加招聘考试的人足足有三百人，而且这些应聘人员大都是重点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桂花应聘的职位是语文教师，这次语文教师只招3名，却安排了两个考场，共有62人参加考试。

人们都很习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显然这样的战场他们都上过很多次了，所以一个个都很平静的样子。考试快要开始了，监考老师向大家宣布这次招聘考试的流程：“今天上午考完笔试，我们会尽快阅卷。通过笔试的人员，我们会在中午十二点前给你们打电话，并告诉你们下午微型课试讲的题目。微型课需用PPT 备课，参加微型课试讲的人员，下午两点前到学校图书馆机房备课。通过微型课试讲的人员，明天上午八点前来参加说课。说课通过的人员，还得进班试讲。通过试讲的人员，还需要和我们学校领导做一个面对面的交流。这次面试通过了，还需参加一个心理测试和体检。最后体检通过的人员，有半年的试用期。试用期合格的人员，学校先和你们签一年的协议。”

考试准时开始了，大家都奋笔疾书。这是一份学校自编的试题。一大段深奥晦涩的古文，让你给其断句并翻译。几个成语，其中第一个成语已有解释“举重若轻：贪官们把金钱看得很重，把名声看得很轻。”接下来几个成语让你模仿解释。全都是从来没见过的新花样！读了很多文学书籍，教过多年中学语文的桂花，面对一个个面目怪异的试题，感觉一片陌生，胡诌一通。再抬头看看别的应考者，一个个也都是皱着眉头很为难的样子。突然有人举手提问了，有一道题里出现了好几个错别字，让人不知其意。

考试结束了，桂花一个人茫然地走在人潮涌动的大雁塔广场，就像置身一片广阔的荒野，此时，好像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一样。看看表，已是11:30了，那么多试卷，阅卷老师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批完吧。再看看表，11:45了。再等等吧，说不定会有新消息，她安慰自己。11:55电话铃响了，学校通知她下午去参加微型课试讲了。匆匆找家小饭馆吃了一碗面，在一家商场的穿衣镜前，把凌乱的头发稍稍理了理。

下午来参加面试的有一百多人，笔试刷了将近一半人。这次参加语文课试讲的有32人。这次面试是现场抽题，备课时间只有1个小时，规定的试讲时间是20分钟。大家全都既要备课，又要做课件，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样子，好像要参加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一样，尽其所能地去准备。桂花抽到的题目是《春江花月夜》，这是高中语文读本上的一篇文章。桂花尽管对高中课本已很熟悉，但是看到这样的文章还是感到有些压力。

等到晚上九点了，桂花没有收到明天说课的通知。为了省掉住旅馆的费用，她决定当晚就赶火车返回山西，但是她只买到站票。

坐在归去的列车上，在嘈杂拥挤的旅客中，桂花蜷缩在车厢门口的角落里，蹭着坐在一位从山东来的打工人的破铺盖卷上。车门口的冷风呼呼呼地吹在她的脸上，桂花赶紧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戴上。望着车窗外漆黑的夜空，她感到沉重的迷茫。要在西安这样的大城市里谋得挣一碗饭的机会，如同攀登九百九十九级的天梯一样艰难！

从西安回来的第三天，桂花又收到了西安一所学校的面试通知。在电话里，当她问对方招聘几位语文老师时，对方说他们还不确定。她又问通知参加应聘的语文老师大概有几位时，对方说暂时不能告诉她。去不去呢？去一次来回车费、住宿、吃饭，至少要花掉五百块钱。一路的颠簸，需要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尽管现在的工作不尽如人意，可是失职总是一件不好的事。另外，向领导请假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尽管只请两三天，可还是得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在领导面前低头哈腰的。犹豫再三，她决定放弃这次机会。

过了几天，第三个面试通知来了，这次机会她不能再放弃了。西安这座城对她太有吸引力了，她每天都梦想着离开那个小县城。桂花又踏上了去西安的列车。

和上次一样，她又是五点起床去参加考试。在去学校的路上，她又遇到了很多第一次来西安参加应聘时见到的学生。和上次考试一样，又是成群的应聘者，两间教室里坐满了竞聘语文老师的人，可是只招3个语文老师。学校给每个来应聘的人都编了考号，桌子上却什么都没贴，只有凳子倒放在桌面上。监考老师反复说：“大家都按考号坐好！”每个人都是费了很大脑筋，才找到自己的座位。

又是相貌奇异的试题，考试结束后，监考老师给每人发了一张写有《温馨提示》的纸，上边有和上次那所学校差不多的招聘流程。

交了试卷，走出考场的刹那，桂花突然有种被玩弄的感觉。

回旅馆的路上，桂花遇到了一位和她同去公交车站坐车的女孩。一路上，两个人尽情地聊起了天。女孩告诉桂花，她是西安一所大学毕业的本科生，毕业已经三年了，现在西安一家证券公司工作。在这三年里，换了好几份工作，干过商品推销，卖过保险，什么都做，现在尽管情况好点，但还是月光族。和同乡的几个女孩合租了一间房子，自己每月要交四百多块钱的房租。三年了，每天都是在街上的小饭店吃饭，每天吃饭要花掉二十多块钱。“在这里这么艰辛，怎么不回老家呢？”桂花问她。“回老家工作更难找！老家好点儿的工作都是要托人、花钱的。再说，我也习惯了西安的生活，老家太偏僻落后，回去待不住。”女孩说。这就是现在大学毕业生的尴尬处境！桂花不由感慨。

在归去的列车上，望着窗外洁白的雪野，曾经的一幅幅画面展现在她的面前。

领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沿着崎岖的山路飞跑着，去告诉在地里干活的妈妈。

冬天的清晨，早早起床，只为了去自习室抢占一个座位。

炎热的暑假，待在学校，整天爬在电脑前写毕业论文。

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从北京去南昌，应聘一家出版社的编辑工作。在一间白天阴暗的，连一丝阳光都照不进来的房子里，住了两夜后，又背着行囊返回。

参加一所大学的教师招聘会，跟在如龙的队伍后等了整整一上午，才进入招聘会场，只见很多招聘单位已准备撤走了。在桂花的身后，却还有一条长长的队伍在等待入场。

去省城一家辅导机构应聘，电话上对方告诉她，他们人员多，教学条件也很不错。可是她从很远的地方坐公交车赶来时，只见在一间普通的房子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正在倒翻着一本幼儿画册，“老板”告诉她，那是自己的儿子。

报名参加家乡一所专科学校的教师招聘考试，在考试前，一位在那所学校当领导的远亲给她打电话说，他可以给桂花帮忙。如果愿意出20万块钱，他可以找关系在考试的前一晚，把试题和答案告诉桂花，如要确保考试通过，再给他交3万块钱。然而，无论如何，桂花是凑不够20万块钱的。

她又想到了她的那些同学们。

同学阿珠研究生毕业后，找不到合适工作。怕回家待着找不上对象，就留在北京打工。一份工作一份工作地接着换，每份工作都把人当机器用。她最后决定待在家里，生个孩子再说吧！

师姐阿雁研究生毕业后，两年换了三个城市，每次打电话都连呼：“累！累！累！”现在她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可是她上学时学的专业是文学啊！

同学阿强本科是在清华大学读的，研究生毕业后，在天津一所大学做行政工作。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接电话、填各种表格，每个月挣两千多块钱。没做多久，他就逃离读博去了。无聊的工作让他觉得空虚，从早到晚按点的坐班更是让他受不了。

同学阿霞研究生毕业后折腾了几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在中学当老师的工作。在试用期的一年里，学校是一分钱都不给她发的。

朋友阿芳去省城一家辅导机构应聘，仅面试就参加了七八次，整个面试过程拖了将近两个月。好不容易应聘成功了，干了没几天，她就辞了，那家辅导机构对员工的要求太苛刻了！

还有同学毕业几年后，一直待在家里考各种各样的事业单位，但屡试都爽。只是，报名费加起来都好几千块钱了。有一些明智的同学是不去参加这种考试的：“人家都内定了，你还去考，不是白考吗！”

不过，也有一些同学很得意。考研复试时都没见他们的面，读研时学校里也没来过几次，最后论文答辩勉强通过。毕业后却在政府机关或大学里工作了。

下了火车，冒着凛冽的寒风，背着行李，又回到了这座小城。

踩在雪后的大路上，脚下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我的路在哪里呢？”桂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一阵劲风吹来，路边树上的积雪呼啦啦地被抖落，一朵雪花的银针在阳光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看着这银色的花朵，桂花猛然想到了家乡那片浩茫的雪野，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高高的玉米秸垛，山上撒落的白花一样的羊群。她又想起了朋友娟和她说的话：“把生命深深扎根于大地，你的生命就会发芽、开花！文字是有翅膀的，它会带你去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