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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40余年最锥心的痛，莫过于与父母的永别。
母亲去世已经10年有余了，我不曾写过只言片语怀念母亲。我躲避那些让脚步灌铅的过去，我把有关父母的记忆深藏，不愿触碰，不能触碰，那是我情感的禁区。十年了，我终于能够多一点平静来讲讲与母亲有关的事情了。
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农家妇女，生性好强，能吃苦，对我们姊妹三个极其关爱,但是有时脾气有点暴躁。
记得小时候，我下午放学后贪玩，和小伙伴玩跳皮筋，回去晚了些，母亲毫不客气，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大哭，哭地气喘。母亲装着不理我，好久了，见我还在哭，就严厉地命令我：不要哭了。我气喘着，说：停不住—了。对于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不是记恨母亲，而是觉得当时能哭成那样，真不容易啊！现在想想，也许母亲是担心我的安全呢。
高中时候，我在村子附近的下高埝中学上学。晚自习下了，我和同学多说几句话，回家的路上，母亲就已经从家里走到半道上找我来了。当时，我埋怨母亲管得太多。但是，无论我怎么不让她来接，她总是往学校的路上去找我。后来，下晚自习铃声一响，我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我怕母亲找到学校来。如今，作为母亲的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苦心，懂得了母亲的担忧。
后来，我转学到耀县中学。因为我挑食，从不到灶上买饭。母亲总是周三中午骑自行车给我送馍、花卷、包子，调好的胡萝卜菜，有时还给我带着热热的饸饹。那时候，只知道吃，从没想过母亲蒸馍是多么辛苦。等到自己长大了，才深切体会到母亲的不易。母亲去世后，小弟谈起母亲给我送馍，说：咱妈给你蒸糖包，菜包，给我和我哥留得很少，全给你拿走了，我当时可生气了。咱妈说，你在外上学不容易。当时，小弟认为母亲不爱他，只爱我。现在想来，母亲只是想着我在外读书，离家里远，所以愈发挂念在心。那时，农村贫困，能吃上包子就是非常好的伙食了。弟弟们平日里也吃不上，眼见包子被母亲全装走了，想想有多眼馋呀！
高考结束了，成绩终于出来了。我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父母听到我考上大学的喜悦表情。那一天，听说高考成绩出来了，母亲骑着自行车到耀县去打听。回家的时候，母亲告诉父亲和弟弟我考上的消息，那时候，全家都浸在无比喜悦的气氛里，空气温暖极了。毕竟，我跳出农门了，父母的辛苦没有白费，父母的期望变成了现实。那时候，考上大学是非常不容易的，国家招生指标很少，考上大学，就意味着吃公家粮了。作为普通的农民，女儿考上大学，那是多么荣耀的事啊！那时候，母亲常常开玩笑对弟弟们说，我老了，你们不管我了，我就到城里找我女去呀！那份自豪和荣耀，依然如昨天。
上大学的时候，说也奇怪，一天晚上，我做梦和小弟一起行走，一回头发现小弟掉进了深坑，我心一紧，赶紧伸手去拉，把小弟算是拉上来了。梦醒，我还是久久郁郁寡欢，为自己做的这个梦而担心。在我心里，弟弟们的平安是我莫大的人生宽慰和幸福。那一个周末，我回家了。上小学六年级的小弟确实出事了。说是他和几个同学帮老师拉化肥，从中高埝拉着架子车回家，孩子们淘气，放“飞车”（下坡，孩子们坐在车上任其下跑），速度太快，无法控制，眼看车子要驶进前面的深窖，坐在后面车厢的孩子跳下车，小弟坐在车辕上，来不及跳下，连人带车掉进了五六米深的窑里。小弟整整昏迷了三天！我不知道当时的父母是怎样度过那样痛心疾首的时刻的，我想一定是心碎极了。我回家的时候，小弟已经醒了。小弟的胳膊多次骨折，好长一段时间都挂着绷带。
后来，小弟的石膏绷带去掉了，大弟弟调皮，将其挂在自己的胳膊上，我被他逗乐了，而母亲看见，先是一惊悚，然后是大声训斥大弟不该玩这样的游戏。我清楚地记得，母亲当时是又气又笑，眼泪都快出来了。年轻的我，那时还不能体会母亲的心情，现在想想，母亲看到大弟将石膏及绷带挂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定是极大地触动了母亲为小弟受伤而极度悲伤的心情，母亲更怕自己的孩子再次遇到不幸。
母亲的强大是外在的，在孩子面前，她犹如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幼崽。母亲又是极其脆弱的，她生怕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每一个孩子的受伤都会牵动她的心肠。
可是，年轻的我，不懂得母亲的心，总是让母亲为我操心。年轻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母亲天不怕地不怕。其实，面对儿女的得失，她无比的脆弱。那是因为她过分地关爱儿女。母亲呀，你不知道，儿女长大了，他们能够承受一些风雨了，也必须要承受生活的磨难了。
大学毕业，我分到母校任教。一年后，我结婚了。婚后，我们就住在学校。那时候，校园内一段时间曾有丢东西的现象发生，我新婚时的一辆自行车和一些日常用品被偷了。那时，我并不觉得丢了东西可惜，而是因为贼进过房子而显得极其恐慌。于是我想到将这件事情告诉父母，看他们怎么说。大清早，我急急火火到离学校很近的娘家，父亲听了我的诉说，沉重却严肃地告诉我：丢了就丢了，东西么，以后再买。现在想想，父亲的豁达胸怀是多么难能可贵呀。而母亲就不同，也许母亲也是被吓到了，也许母亲是担心我，总是想方设法帮我打听并试图找回东西。后来，母亲的精神出现状况了，她总是疑神疑鬼，总是怀疑别人要伤害自己。她和曾经熟悉的所有人保持了绝对的距离。她只是无尽地关心我们姊妹三人。有一段时间，母亲整夜整夜不能入眠，为了照顾她，我回家去住。半夜了，她几次到我住的房间幽幽地唤我。我被吓着了，甚至气愤地凶过母亲。母亲不说话，看我平安地在家，又到自己的屋子去了。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能够体味母亲，能够更多耐心地照顾母亲，母亲的情绪会好一些吧。那么，父亲也不会因为母亲的患病而难过了。
后来，母亲生病了，精神总是不大正常。对于村里的人，她端直出出进进，谁也不理。但她对我们姊妹三人的关心和照顾却从不缺位。而邻居也理解并包容母亲，因为曾经热心的她，为邻居做了很多好事。现在我还记得，麦收季节，一场大雨迅即而至，村里一家人晾晒在路上的麦子来不及收拾，母亲知道他们在路上晾晒麦子，急急的拿着雨伞帮忙村人收拾麦子去了。
我结婚了，母亲还总是蒸馍给我送，她想着我忙，顾不上做。母亲也总是唤我和爱人回家吃饭。过年的时候，母亲做好蒸碗，让我们去拿，甚至过年，大多时候都是在家里吃饭的。
后来，父亲患病先她而去了。母亲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我们想和她拉拉家常，开解开解她，竟然也无能为力。母亲还是那样，一个人坐着出神。母亲的痛苦已经深入骨髓，我们宽慰的话都显得极其苍白。再加上我们姊妹三人的工作忙，顾不上和母亲有太多的交流，母亲也一定觉得寂寞了。父亲离开的时候，我34岁，弟弟们更小，年轻的我们没有深刻理解母亲的悲凉，虽然我们竭力想为母亲做点什么，却真的是无能为力。我们无法让母亲永远快乐起来。
2006年11月1日，母亲走了。我知道，她不舍自己的儿女，就像我们不舍她一样。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生命是如此脆弱！
十年来，我掩藏自己的悲伤，我说着与父母无关的事情。可是，因为锥心，所以我哑语。
十年后的清明节，我沿着旧时光，在灰暗里，发现母亲执著而艰难的身影。母亲，我们一切安好，您放心吧！
母亲，透过时空，我看到了你和父亲的影子，虽然模糊，却非常温暖。
你们去了哪里？
烈日 麦场 旋转的车轮
汗水 憨笑 飞扬的铁叉
我找不到你 只见隐约的身影
烛灯 土墙 静默的灰黄
祥和 期盼 翩飞的银针
我看不到你 只听见遥远的脚步
牛在槽上 鸡在笼里
你们去了哪里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关于作者
程亚平
程亚平，知名作家、诗人，陕西省农民诗歌学会副秘书长、铜川市作家协会理事、铜川新区文联副主席兼秘书长、铜川新区朗诵艺术协会主席。2014年5月出版诗集《打开天窗》，2014年6月成功举办了铜川市首次个人诗歌朗诵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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