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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时代的病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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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7日，我在山区经历了最后一个下雨天。当天坐着颠簸山路下山，想着那个地方也在我的生命里画下了句点。
我终究没有跟那些班里的孩子告别，连本来想给他们的零食都给了隔壁老师，连同着室友一并留下的电取暖器。
我也没有跟校长、教导主任，厚后勤主任说一声再见。
3个小时高铁，回到家，就像回到了一个忙碌的城市，回到了人间烟火里。
四五个月的时间，支教在我心里也变得非常复杂。挣扎许久，我还是写下了这篇文章，带着很多沉重。
支教前，以为孩子们需要学习、衣物，想要读书没有条件，所以我们成为志愿者跑到山区。
支教前，以为山里的学校没有钱，苦苦支撑，为了让孩子能上学，老师费劲心力，师资仍然不够，所以我们刚毕业、没毕业的大学生毅然决然过去。
支教前，以为山里空气清新，环境好，生活简单，人与人善良和谐，所以我们过去传播外面的知识，新鲜的一切。
可一切都是我们的以为。
直到亲眼看见，才知道自己有多无力。有多无可奈何，也才知道人可以有多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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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支教第二个月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女读者的消息。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了我的微信，那时候夜深了，我准备睡觉，看到好友验证里，她说，想跟你聊聊支教的事。便通过了验证。
次日醒来，她给我留了40多条留言。
一条条看下来，我的心都收紧了。
她说了自己2012年在西北山区的支教经历，2012年暑假刚毕业的她在网上浏览信息看到志愿招募。想也没想就来到了大西北，那一年，支教的地方极其偏远，她连续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才到。到了之后就是自称校长的人来接她，还有一个随行的老师。
她说，看到我在支教，希望我小心点。说支教给她带来的影响超过了任何人的想象。
她对我说了那一段她花5年才走出来的黑暗。
她说不知该怪年轻气盛还是单纯懵懂，她带着一份爱心过去，却心灵受到重创回来。她去的学校闭塞，贫穷，安全完全没有保障，她几次夜里听到铁门晃动的声响，告诉校长，却没有引起注意，直到有一天校长让她跟一个男老师下山采购学生用品，差点就被那个男老师侵犯了。
她说她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外面砍柴的路过救下她。她说，也许你是在觉得我编故事，可事实就是那么可怕。
可砍柴的也不是好人，她惊魂未定，不敢再回去，行李衣物都不要了，身上仅剩300块和一个手机。砍柴的说他救了她，好歹也要给点钱或者礼物。她就把身上的200块给了他。
后来坐着下山的拖拉机，颠簸着来到县城。跟妈妈打电话的一瞬间就哭了。
她说，她的事只是个例，可却用了5年才走出来，5年来她服用过很长时间的镇定剂，有一段时间对世界失望，她曾想过割腕自杀，她的痛苦包括她身边最亲密的朋友都无法明白。
她从原来天真大方的性格，变得多疑紧张。我问她，有去找过学校吗？她说没有证据，那样的地方，不会再去。那里的人民不仅不善良，也是一只只吸血鬼。她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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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跟她聊了我这边的处境，我说其实没来的时候我特别紧张。但幸好，学校还是正规，没有发生太多不好的事。
我知道，可能很长一段时间，“支教”都是她心里的伤痕。但我仍希望她能坚强地走出来。
可我的支教经历，尽管没有这些危险，也给我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这些沉重，是心里的。
可能没有来过，真的看不到这些真相：
山里的孩子缺什么？除非特别贫困，他们穿的鞋子比我好，吃的东西比我丰富，花钱大手脚，却不愿意买一个习题册，一个图画本，一盒彩色笔。
我教美术一个学期下来，很多人连铅笔都没准备。每次都是撕一张纸胡乱画画交差。
山里孩子在想什么？你以为真的越贫困的地方越崇尚读书？越知道要认真吗？可能看到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个多大的笑话。
这里的孩子，上主课都可以睡觉，发呆，不听课，上我这种副课，张嘴就是一句：学这个有什么用？能不能赚钱？
课堂上，我放“苏州园林”的ppt，我一边说建筑艺术之美，带头的孩子就问，去这里多少钱，造这个多少钱？
钱钱钱，什么都是钱。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学校失望。对课堂没了信心。
后来临走前，与校团委任老师的对话直到今天还让我记忆深刻。他对我说：有一次我找一个学生谈理想，我想告诉他们别浪费时间，好好珍惜。他听着我的话，抬头就问，老师你别说理想了，我现在中午都没钱吃饭，不如你给我十块钱我先吃个饭？
他说作为一个老师听到这样的话，心里真不是滋味。
理想在他们孩子的心里竟然没有十块钱重要。
这是现状，也是现实。
所以直到后来和一位读者聊天，她说原来新闻里说刻苦读书的苦孩子都是给别人看的，真正贫困的地方，靠读书改变命运是那么遥远的事。
我不置可否，没有不认同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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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个年代，读书真的越来越难了。
爱读书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在山区一学期，真正让我死心的不是这里的交通和环境，不是没有工资生活成问题，不是吃不好睡不好玩不好。
真正的失望是山区教育，是孩子的未来，是愚昧而又不知努力的大人，是一代又一代难以改变一直延续的贫穷。
这些全都让我绝望。
没钱只是表面，思想的匮乏，观念的落后，行动上的固守陈规才是真正的贫穷。
这种穷让人看到现实的失落。
听来太多故事。
不仅仅是孩子，家长更是无法免责。山里大部分的留守儿童，从小缺乏管教，没有正确引导，随着爷爷奶奶长大，父母一年回来两次，每个月寄300-500生活费。溺爱严重。
有个老师告诉我，他实在觉得孩子难管教，骂了他，结果他指着老师就说，他在家爸妈都不敢这么说话，他算老几。
还有老师说，学生周末召集一班外面混的大哥公然挑衅殴打老师。学生去图书馆借书，然后把书挖个洞放打火机放烟。
再有就是逃课逃学，老师不能骂，骂了就不去学校了。
我问，学校开过家长会吗？老师无奈的笑，说有一年，学校专门杀了一头猪宴请来校的老师，结果通知了全校1200个学生，来了一个家长。从此以后，家长会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每个家长都告诉老师，你帮我管孩子，你就是他们的父母。
我讨厌这样的家长，可我又理解。
呆在那样的山里，家里的收入靠什么？所以他们纷纷南下打工，广西，广东去的最多。
很多个街角，工厂流水线上，人潮涌动的餐厅里都有他们的身影，他们维持着这个城市最底层的劳动力运作。
赚着微薄的薪水把希望寄托到自己的下一代，希望自己没读的书孩子去读，自己没走的路孩子要去走，没看过的世界孩子以后一定有未来。
我讨厌这样完全尽不到责任的家长。也讨厌他们把一切放在孩子身上，我也理解他们的不容易，感慨人世的辛酸、痛楚，我理解这个世界生存的压力。
再说老师，做了老师之后，我才知道老师有多累。
身体累，嗓子累，更多的是心累。
学生不听课，你怎么办？
学生说话睡觉不乖，你能怎么办？
上课你一转头教室闹哄哄，你又能怎么办？
骂？没用。麻木了。
打？不行。没有这个资格。
说好话？别指望他们能自己领悟。
发脾气？那只是因为怕你，不是真的知道要读书了。
任老师最后告诉我，每一年他们考上高中的学生100多个，基本来自特优班，剩下的200个上职校。
再剩下的学生，他们就去社会打工了，像他们父辈那样，干着各种脏活累活，娶妻生子，重复贫穷。
害怕吗。这样赤裸的现实。
那天一个学生告诉我，班里有个姑娘辍学了，因为结婚了，她今年才13岁。
还有个男生，因为他爸不肯给他买摩托车不去学校了，说要自己去赚钱。
做了半年老师，我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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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多，看看我的生活环境吧。这个镇上的人都很悠闲，可这些悠闲让人窒息。
老人每天挑几公里远卖菜，中年人无所事事打牌闲逛，店老板张着呆滞的眼神看肥皂电影。嗑磕瓜子，人生是什么？理想是什么？追求是什么？
除了赚点生活费，可能都没了。
这里的一切让人看不到希望。
落后，贫穷，超生，愚昧，匮乏。
如果你想来支教，你真的能承受这一切环境的摧残吗？
如果这个地方只是穷，可人们努力生活，热情工作，我会觉得励志。
如果这个地方只是落后，可人们思想有想法，有追求，我会觉得只是没有条件。
真的，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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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教，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与我一同的小伙伴在乡村，我看到更多的是淳朴，他们去对了地方。他们和孩子打成一片，和老师一起努力，和山里的一切和谐相处。
如果你想来试试，想着陶冶心灵，治疗创伤，那就去小学吧，初中的孩子就像我看到的那些一样，已经不想读书只想赚廉价的钱了。
在去支教前，你真的要做好准备。以下一份指南请务必收好。
首先，选择正规的组织或者志愿服务机构
要看相关证件，切勿轻易相信别人。
网站首选：中华支教网
不要去看太多贴吧的支教信息，除非你非常有把握消息的真实性。
第二，最好不要去一个人呆一个学校的组织
一个人在陌生的山沟里，尤其是女生，非常危险。
第三，做好准备，降低心里预期
环境真的很差，住宿简陋到你想都没法想，可能无热水器，无食堂，无独立卫生间，不能洗澡，经常停电停水断网。
至于为孩子带来什么，量力而行。别把一切想得太好。
第四，平常心，多留一个心眼
无论去学习，磨砺，沉淀，还是做贡献，都保持谨慎，不与当地人发生冲突，尊重当地习俗，以免自身遭到危险。
最后对于山区教育，我已经不再相信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一群人花几年十年都很难改变的东西，半年一年别想了。
虽然在临走前，校长已经在修水渠，解决山里学生用水困难，老师在想办法给学生更多关爱，扭转他们太过现实的思想，更多的学生也是在努力学习，想着读书改变命运。
但读书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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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颠簸的山路上，老板娘最后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笑脸。她问我以后还来吗。我笑着没有说话。
这一切经历不算美好，不算白过，不算多少丰功伟绩，只是生命的一段旅程。
到了最后，不管是来之初的欣喜和快乐，踌躇满志，还是后来的失落尴尬，无力沮丧。
这一切都在我生命里画上了句号。
我就像一个路人一般路过了那个地方。如果你问我以后还会去支教吗，我可能不会去了。如果有以后，如果真的可能，留下来1-2年才有希望。
我不值得被人称赞，我只是非常平凡，如漫天星辰的一颗。在这段与自己对话周旋的时间里，我看到真相，看到这个世界最本真的模样。
申赋渔在《一个一个人》里说：
我又流浪了许多年，一路上，我碰到了一个一个人。我常常想，他们也是一颗一颗星星，或明或暗，或近或远，或大或小，他们高高悬挂在天幕，构成一个星空——我们时代的天空。而那些星星也照耀着我灰暗而平凡的人生。
我希望你即使经历过黑暗和痛苦，也能再度拥抱光芒。
我希望你活成夜空里最闪亮的一颗星。
别抛弃了心里最后最后的善良。
最后附上一些我在那个地方的回忆。
到的那一天，车站外面的山 2017.8.26
第一次看到这样复杂的老师课表，当时教七年级美术，八年级信息技术，后来八年级所有的信息课都取消了。说过带八（三）班去电脑室联系excel表格也没有了。 2017.9.4
在学校的老教学楼看到窗外的风景，这里就是一座山。三楼，走廊最尽头的教室是七（三）班，一个喜欢看《你的名字》，《大鱼海棠》的年级。 2017.9.8
记不清是哪个教室了，只记得每次给孩子们画的都是吃的，他们在作业本上对我说，为什么老师每次都画吃的，螃蟹，面条，紫菜卷和饼干？2017.9.27
他们说，这时班里画画得过奖的孩子。2017.9.28
去支教后，我好像又重拾了往日的梦想。虽然抱着教英语的心去，却弄巧成拙教了美术，很久没有画过画，不过这样的人物画对学生来说有点难。2017.10.13
这是我住了几个月的房间。厨房对面就是我的床，因为没有桌子东西就堆在了地上。之前我们三个人挤在一个20多平的房间。这里没有热水器，经常停电。每天公鸡追着你叫。2017.10.16
走的那天，学校举办了文艺活动。七年级的合唱，八年级跳舞，九年级朗诵。那天下着雨。2017.12.12
这一栋教学楼是七年级和八年级的，也不知道修了多久，学校说是新教学楼。可我觉得很旧了。
这条路走过很多次，路的尽头就是学校的图书馆。学生看到老师会说：老师好。我总是笑笑说，你好。
把最后的行李寄走之后，我走在这条小路上。路边的粉店老板还在做今天的辣子鸡。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嘻嘻笑笑。有时候我会想念那边的鱼腥草和木姜子油凉拌的味道，还有红汤和酸汤鱼，有时候我又想起他们那里苗族的习俗，两只牛打架，有时候我还会想那个总是要我去拿快递的老板娘和每次见我都笑笑的杂货店老板，她跟我说她大儿子在读医，二女儿读律师，她笑得合不拢嘴。
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希望他们好好的。
所有的一切我都没有告别，只是在心里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