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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他请我吃过很多咸鸭蛋，还说要送我一匹马。
——题记
1
我10岁时，读小学三年级。鸭子12岁，和我同桌。我的成绩很好，他的成绩很烂。
鸭子的大号是曾木发，除了李老师，我们谁也不这么叫他。鸭子的家里养了许多鸭子，这就是他有这个绰号的原因。为了对得起这个称号，鸭子上课时总喜欢讲话，每当此时李老师便会点他答题，鸭子总是答不上来。李老师的太阳穴每次都会青筋暴跳，但她仍然能够保持一贯的为人师表，盯着鸭子说：下一个，陈皮回答！然后对陈皮说：曾木发，复习功课！
鸭子的功课是跪板凳，他每天都要复习好几回。对此鸭子无所谓，嘻皮笑脸说，老子正想换个姿势。李老师对鸭子一向喜欢说暗语，鸭子也总是有着惊人的默契。比如鸭子迟到了，气喘吁吁地冲到教室门口喊报道。李老师说，我们这节上自然课，请曾木发同学表演一下什么叫立竿测影。鸭子就会转身跑向操场，直直地站在大太阳下，使自己看上去像根木桩。这种表演要持续一节课。既然是表演，鸭子是不肯沉默的，总是在操场上千里传音，虚心请教李老师那样站对不对，直到全校师生都知道有一个人站在大太阳里。
还比如鸭子考了倒数第一，李老师就会宣布：今天又到了我们画图游戏的时间了，请主角曾木发同学来配合一下。鸭子就会爽快地跪在黑板前，闭上眼睛，扬脸让人画。李老师发明这个游戏十分自豪，跟我们宣布的时候说：以前打你们几下领导还说我体罚学生，现在好了，画脸又不会伤你身体，又能给你惩罚，真是两全齐美！她还立下规定：从第一组开始，全班同学轮流来，除了不准用钢笔以免划破脸，铅笔、圆珠笔、水彩笔都可以；画完之后被画者不准清洗，要留至第二天上学，她会检查。这个游戏出现后大多数同学都很欢迎，因为大多数时候倒数第一名都是鸭子，只是发展到后来鸭子总是满脸乌黑，因为有人回家拿来了毛笔。鸭子给家里的说法是：我们学校又要唱京剧了，我演张飞，老师给我化个妆不容易，我明天要接着演。
李老师的暗语都很好听，比如鸭子考试得了鸭蛋，李老师便会微笑着慈爱地说，公民有游行的权利，曾木发同学，今天请你行使你的合法权利。就像专业演员听到导演说ACTION，鸭子用透明胶把试卷粘在背后，一边在教室的走道里绕行，一边大声呼喊口号：莫学我，考鸭蛋！莫学我，考鸭蛋！直到窗玻璃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和一切敬业的演员一样，观众越多鸭子越有激情，这时他会朝窗外挥手致意，然后继续行使他的公民权。
那张试卷上有一个大大的红叉和一个圆圆的鸭蛋，看起来十分惨烈。你可以看出，李老师很不喜欢鸭子，因为他有如此多的理由让她手痒痒。更让她郁闷的是，她的每次惩罚鸭子都能积极完成，毫不拖泥带水，就像玩一个他爱玩的游戏。并且他只会从中得到乐趣，丝毫看不到惩罚后他的痛苦，相反他会时不时地给你痛苦。我们学校最出名的两个人，一个是鸭子，因为他经常被老师体罚；另一个就是李老师，因为她经常体罚学生。李老师自认为这不公平，因为其他老师比她厉害的比比皆是，比如四年级的班主任吴仁信。这个秃顶的男人在家经常跪老婆的搓衣板，到了学校便会找学生出气。扫帚把、板凳、皮鞋，没有他不敢用的东西。可没有人说他坏话，因为他的学生中没有一个鸭子，受罚的时候居然还敢大声张扬。一想到这一点，李老师便恨得牙痒痒。
然而也有例外，鸭子也曾做过一件很让李老师喜欢的事。这件事是这样的：某一天李老师通知我们说要考试，但又说考的不是我们的成绩，而是老师的成绩，因此会有外校的老师来监考。为了应付这个突发事件，提高这次考试的成绩，特对本班座位做一些调整，让成绩好的学生和成绩差的学生搭配着坐，大家互相帮助。我和鸭子就是这时候成了同桌。然而李老师不愧是老师，想问题很周到——如果外校的监考老师临时打乱排好的座位岂不是白忙一场？为此李老师说，如果监考老师要临时换位，不要怕，外校老师不认识人，大家趁乱哄哄的时候仍旧换回去。尽管李老师一再鼓励我们，但是最后完成任务的只有鸭子。鸭子那次抄我的试卷抄得痛快淋漓，分数下来，比我还多了一分——101分。那1分是奖励他卷面整洁的。关于鸭子的字，李老师总有精彩的比喻，比如说像水蛇过河，比如说像鸡犬升天，他居然也有得卷面分的一天，简直是奇迹。
鸭子每次考试都要拉低全班的平均分，这次居然大大地贡献，使本班考试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李老师十分高兴，狠狠地夸奖了他一番，并且说，从此以后他可以和双子同学正式同桌。考虑到曾木发同学去年留了级，从今天起，特别允许曾木发同学在做作业及考试之时可以请教双子同学，争取今年顺利升学！
假如所有的妓院全部公开合法化，相信光顾的人也会大大减少，鸭子从此之后便对抄袭不感任何兴趣。以前李老师不准他抄的时候，他总能想尽办法完成任务；而现在他像美女前面的阉人一样，对我的作业本和试卷熟视无睹。鸭子其实是很想升学的，因为四年级有一篇课文会教《游击队之歌》，鸭子一直想学。可他说，她既然允许我抄，希望我升学，老子又何必要浪费时间搞这些花套。言下之意是：既然叫人家唐僧去取经，给人受那些难实在王八蛋。
2
我8岁才上小学一年级，在此之前，我父亲对我进行了严格的训练，不仅认字，还学武术。因为我还小，所以没有能力质疑他的教学资格。按他自己的说法，他虽然只读到初中二年级，可是服了三年兵役，因此有着高中毕业的文化程度；又因为他听过指导员讲过许多课，所以文化水平又达到了大学生的程度，教我认字是绰绰有余。此外，三年的军事训练让他武艺高强，教我武术，打赢高我两个年级的小学生不在话下。
虽然我没有办法怀疑他的话，但我却知道，他教我认字是为了省钱，直接读一年级可以省掉幼儿园两年的学费；而他教的绝招我至今没有用武之地——所谓绝招，其实是阴招，其中戳眼、刺喉、踢裆、撒灰等等是主要内容。好在我从小成绩不错，有老师护着，不必用这些“绝技”。
我爸有很长一段时间在煤矿挖煤。他每天早上带了铝制饭盒，骑了自行车去上班。那饭盒比我们家的猪食槽小不了多少。自行车和主人一样披了一身煤灰，经常脱链，行驶在路上除了铃铛不响，每一个零件都在痛苦地呐喊。他在傍晚时分回来，如果我呆在家里，十里外就能听见那破车的咔嚓声，及早做好挨打的准备；然而那时候我通常在晒谷场上和伙伴们玩耍，守城、斗鸡、小马过河，玩得不亦乐乎。他总会在我得意忘形时出现，并且总是没有洗澡，除了眼白和牙齿，全身都是黑乎乎的煤灰，那样子像一只山魈。他像拎一只耗子一样把我提回去，我防守的“敌人”立即像溃堤之水，一泻千里。久而久之，谁也不愿和我一组。回到家他二话不说，先劈头盖脸来顿拳脚，他的理由是：我作业不做，光知道玩。事实上我的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做作业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根本不用他监督。我怀疑他只是累了，拿我撒气而已。
我爸和我娘在我一岁的时候离婚了。和我娘离婚之前，我爸是煤矿的井长，这职位大概和我们班的小组长一个等级。和我娘离婚后，他成了掘进工人，原因很简单：我舅舅是矿长。然而这和我没有关系，总不能因为我有我娘那边的血统，他就因此怀恨在心吧？
当然，从他那我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得到，我做的那架手推车最重要的轮子就是他从煤矿带回给我的，那些轮子油乎乎的，有很多滚珠裹在油泥里，跑起来滚珠们哗啦啦欢叫，很是轻便。然而这好处比起他的坏来显得微不足道。尽管我年年拿回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他还是满脸阴云，这很讨厌。每次领了成绩报告单，我和那些差生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他那双牛眼像审查汉奸身上搜出来的文件一样严峻，“该生遵守纪律，团结同学，学习勤奋，成绩优异……”无论老师说我多少好话，他丝毫不为所动，好比在反动派的利诱面前信念坚定的革命者，猛然间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敌情，原来是那句“但有些骄傲”让他抓住了把柄。他开始了激情四溢的演说，伴随着指、戳、敲、推、踢、扇等各种丰富的肢体语言：“你还敢骄傲？你凭什么骄傲？！你要房子没房子，要家世没家世，以后连老婆都娶不到！你骄傲个屁！你还骄傲！书都读到灶眼里去了！我看你也就是戳牛屁股的出息！……”
对这种演说我很有经验，我装出醍醐灌顶的样子，低头服罪，只差给自己剃个阴阳头，搭个牛棚住进去了。然而这远远不够，上完了课他还会布置课外作业——砍几根刺藤，直到跪出血来为止。以前他叫我跪扁担，后来发现很不方便，如果不找人监督我，我很可能不老实。他想出这新招，美其名曰“见红就收”。他虽然有此妙招，我也不肯无所作为，为了应付此种情况我在某处隐密之地养了许多黄鳝，每临此难便捉出一条用石头砸烂了，把血抹在膝盖上。半个小时过后他来检查，一看有血，我的灾难便可以告一段落了——当然，藤上的刺早被我剥光了。
3
李老师安排我和鸭子同桌，是想放鸭子一条生路，叫他抄我的作业和试卷好升学，可是鸭子不领情。因此和鸭子做了同桌后，我没给他什么帮助，相反他总是帮我。前面说过，我父亲教了我一些阴招，因为有老师护着，我并不需用，这样一来只能不被别人欺负，想欺负别人是很难的。我一直认为我不是个坏孩子，并不会存心欺负别人，可有些人总是惹你手痒，比如那个陈皮。
陈皮他爹是个土郎中，因为对自己工作的热爱，所以给儿子取了一味中药名。他自己的名字叫陈谷，一看就是荒年出生的孩子。因为粮仓上贴的“陈谷满仓”的红纸，所以大家都叫他“满仓”。陈皮惹我手痒的事是这样的：有一天我进教室，陈皮看见我大喊说，双子双子，快过来快过来，我请你吃好东西！他身边围了一圈人，一个个都是巴结的眼神，听见陈皮那样叫我，都羡慕的快流口水了。这帮人平时总能从陈皮那里得些小便宜，所以都听他指挥，经常欺负别的同学。我不知道他要请我吃什么好东西，走过去一看，原来他拿着一株灵芝在炫耀。那时候我学会了看武侠小说，那些大侠受伤了或者要练更高一层的武功就要吃灵芝。这种东西很贵重，有人请我吃的话没有理由拒绝的。
我努力压住内心的狂喜，生怕他只是随口说说。这种天外飞来的好事让人有点不太真实的幸福的眩晕。陈皮打消了我的疑虑，递过灵芝慷慨地说:咬吧！咬！想咬多大块咬多大块！我家还有很多！听了他这话我毫不客气地接过灵芝，张嘴就咬。如果你三天三夜水米未进，突然得到一个大饼就是这种吃相。可是灵芝不是大饼，我咬着大半个灵芝在嘴里像咬着一块铁，牙都松了也咬不下来。我马上明白上当了，周围的哄笑立即证实了我的判断。陈皮笑得更欢，他骄傲地抓回灵芝，表演似的递到嘴边咬了一小口，灵芝啪地应声入口。这完全是一个圈套，我的贪婪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无疑。这让我觉得无比沮丧，因为这缺点并非我独有，假使不懂灵芝的吃法，我相信每个人都会跟我一样。不是我一个人贪心，我所受的嘲笑和羞辱是背了全人类的黑锅。
不过有鸭子这样的同桌，气马上就出了。鸭子走过去一把抢过灵芝，啪的咬下一口，嚼了两下，又“噗”地一口吐出，把灵芝掷回陈皮，说，娘的，有什么好吃的！跟他娘的棺材板一个味道！
陈皮他们看着鸭子，一动也不敢动。
鸭子的行为很像个大侠。如果我是个女孩子，我一定会爱上他，可以用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来形容我们。然而我是个男的，这么说就很恶心。我和鸭子，一个是老师宠爱的优秀生，一个是逃学打架偷东西的坏孩子，看起来是不可能相处融洽的，可事实是我和鸭子感情很好。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课桌上趴的这两颗脑袋，我们都在用手挠。我和鸭子的头发都很长，并且长满了虱子，然而也有区别。我的头发纤细而柔软，泛着锈黄的光，一看就营养不良；鸭子的头发恰恰相反，每一根都飞扬跋扈，神气十足，像一伙啸聚山林的土匪。它们站没站相，吊儿郎当地靠在一起，拼出一个鸟窝或是草窠的造型，似乎在搞行为艺术。
我的头发之所以会这样，原因很简单——我找不到一块钱去剃头。在我们镇上，你可以叫发廊里的漂亮姑娘帮你洗完头再剪个发型，收费五元人民币；也可以赶集时去那些老头子的剃头担子那，虽然他们只会推平头，可只要两块钱；我这个一块钱的要在一个大村子里钻很多巷道，提心吊胆地捏块砖头防狗才能找到。那个老头子已经退休了，眼神不好，只会剃光头，手里拿个嗡嗡叫的东西，见黑就推，很多人因此没了眉毛。
然而就这一块钱我都没有。没有铅笔和练习本的时候我会跟我爸要钱，铅笔两毛钱一支，练习本五毛钱一本。每当这个时候我爸都会跟我瞪圆眼珠，似乎我来跟他讨债。他的眼珠本来就大（这从我的眼睛也可以看出），一瞪更像牛眼。我小时的成绩极好，所以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何要瞪眼睛，可想而知我不会为一块钱理发费胆战心惊去看牛眼。那时乡下人也没有洗发水之类的东西，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我也不喜欢跟他们一样用洗衣粉洗头。因为有了这些方便，我的头皮终于被虱子们开垦成了沃野良田，一代代繁衍生息，几乎要把这当成了桃花源。我毫不怀疑我的头发里有一头年迈的虱子善于作诗，经常歇斯底里地歌颂我的头皮多么美丽，就像地球上某个时候某个姓陶的虱子一样。
鸭子的头发会这样，可以肯定不是钱的问题。他的书包里随时装着十几个咸鸭蛋，只要卖掉一两个就够了。鸭子养这些虱子另有用处，比如可以吓唬女孩子，威胁把虱子扔到她们头上；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把它们捉下来，一只一只捏死，或者火烧、水淹、肢解、炮烙，试用各种酷刑；而最大的用处是：如果哪个王八蛋老师揍他实在过份，他的这些朋友们就会在老师们的饭盒或是茶缸里出现。难怪有段时间我听到老师们和食堂师傅吵架，反映食堂卫生实在太差，刚打的饭里居然有活蹦乱跳的虱子；至于茶缸里的，混在茶叶里头极难分辨，鬼知道去了哪里。
由此看来，鸭子的这些虱子和孙悟空的猴毛有异曲同工之妙。
4
说到虱子我不得不讲一讲我的后妈，她是个反应比较迟钝的女人，小学没有读完，眼睛却近视得不轻，夹一筷子菜要凑到眼珠前研究半天才扔进嘴里。她和虱子的故事是这样的：春天时鸟语花香，阳光温暖，她们娘儿仨坐在墙根边晒太阳，一个捉着一个的脑袋帮忙抓虱子，那情形你在动物园关猩猩的笼子里指定看过。我不知道猩猩是怎么处理捉到的虱子的，她们是扔进嘴里，像咬豆子一样清脆，然后“噗”地一口吐出……一想起这些我就要抓狂——尽管我自己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这个女人我叫她婶娘。我并不是一直讨厌她的，有一段时间还很喜欢她，因为她每生一个孩子都会有人送来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蜂蜜、红枣、梨脯罐头、全脂奶粉……那时她仿佛一心要巴结我，那些好吃的都有我的份。如果不是计划生育的问题，我真愿意她生一辈子的孩子。这当然有点见识短浅了。因为孩子越多，我分到的便越少，并且亲疏有别，我是不可能得到太多好处的。可她生了两个都是女儿，这很让我看不起她。我的大妈也生了两个女儿，都是剖腹产的（这让我想起杀鸡时鸡肚子里的蛋黄），不能再生了；二妈则一口气连生了四个女儿，和二爸东躲西藏像游击队一样才有了堂弟；而我妈第一胎就生了我，这让我为她自豪，对她的继任者自然生出轻蔑。等到我明白她为什么要生两个女儿时我更讨厌她了，并且连我爸一起讨厌。
照我看生女儿一点也不好。二爸的牛被计划生育的人牵走了，我家那台早不能用的破黑白电视机也被他们搬走了。他们还说不够罚款，要清空我们的粮仓，是我爸拿矛枪守在门口他们才不敢造次，不然我们一家人都要饿肚子。这些人像土匪一样。我不明白，我明明长着一个漂亮的，十年后就能派上大用场的鸡鸡，他们为什么还要再生女儿把这些土匪引到家来。后来明白了，他们想再生一个儿子，好把我送给大爸大妈。难怪女人怀第二胎时他们就把我赶到大爸大妈家吃饭，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等到生下来还是女儿又把我接回来，好像我是件货物，想送谁便送谁。并且还有许多传言，说我妈不要我了，连我爸也不要我。这很让我气恼，并且怀恨在心。
我想我迟早有一天要离开他们，我要远走高飞。
5
我父亲是个煤矿工人，母亲不知道再嫁到了哪里。我有一个后妈，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这就是10岁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的基本情况。此外我还有一个名叫鸭子的同桌。老实说，鸭子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鸭子有个后爹，鸭子的后爹也叫鸭子，只是有个“瘸”字。瘸鸭子之所以有这个称号，并且连继子也得以继承是因为他养了许多鸭子。年轻的时候他的鸭子并没有这么多，人们记忆中他总是穿着一条连靴防水皮裤，扛了一根竹竿，竿梢系了条红布，赶着他的鸭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稻田里跋涉。稻田里有他的鸭子需要的食物，春天有惊蜇后的虫子，夏秋有收割后遗剩的稻穗。几乎每个村庄的人都认识他，可没有一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一个满身鸭粪味的瘸子。等到现在鸭子成群，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只得娶了鸭子母亲，捎带着鸭子这个拖油瓶。
鸭子当然也有亲爹，鸭子的亲爹当然死了。他爹死了很久他们才知道。那时节到处鞭炮声声，元宵都过了好几天，春节的喜庆还到处都是。鸭子家一点也不喜庆，他在外做泥瓦匠的父亲没有回家。鸭子和鸭子娘一直在等他爹回来过年，哪怕来个电话也是好的。他爹终于回来了，是他的工友带他回来的。鸭子他爹回家时被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像一大把石灰。由那个工友带回的还有许多传言，有的说鸭子爹去大老板家讨要工钱，被活活打死了；有的说他拿刀架着大老板的脖子要钱，被公安打死了；有的更离谱，说他自己从楼上跳下来，活活摔死了。总之是死了。
鸭子他爹的死给他们带来了麻烦，他们所有的亲戚聚在一起商量，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把石灰。在他们的一生中也许从来没人见过变成石灰的人。人们讨论着要不要买棺材，葬礼怎么办。没有一个墓师有过这种经验，所有的葬礼程序在这把石灰面前都将不伦不类，人们几千年形成的礼法习俗都是面对一具腐尸而不是一把石灰。
然而中国人是极懂变通的，在这件事上难不倒他们。鸭子的父亲就这样被埋掉了，棺材仍然没少。这件事过了很久依然被小镇的人们津津乐道，成了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谈资。
鸭子的后爹瘸鸭子鸭子越养越多，渐渐地有些鸭子们不听他的指挥，喜欢自由活动了。这当然是因为他的腿脚不好，纵有丈八竹竿也是鞭长莫及，为此瘸鸭子不知从哪里买来了一匹马。那是匹红色的母马，鬃毛和尾巴却是乌黑。瘸鸭子骑在红马上，扛着近两丈长的竹竿，很有点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活脱脱便是一个堂吉诃德先生。当然有了马，放鸭子也更方便了。这可以看出他是个脑子灵活的人，并且不怕嘲笑。
我们这的百姓都有点死脑筋，牛只用来吃草耕田，拉车全凭人力。每到卖粮的时候，公路上总能看见这样的胜景：一辆辆满载粮食的板车前，一家之主的父亲汗流浃背地弓腰拉着，车屁股后，拖家带口的三四个甚至四五个女人孩子在奋力前推。有一次二爸把牛套了上去，走了一半就被人们的怪话烧得脸红耳赤，干脆卸了牛叫堂弟牵回去，自己拉车去粮站。这不是说人们疼惜耕牛——耕田时牛累得趴下他们的鞭打毫不留情。他们只是根本没有牛车的概念——牛是耕田的，车是人拉的。
可以想象瘸鸭子这种举动是多么惊世骇俗。人们知道有马这种东西，那是遥远的北方人们骑着用来放羊的，一个从来没马的地方突然有了马，并且是用来骑着放鸭子的，这在人们看来很不可理喻。
瘸鸭子是这样勤劳精明，他的鸭舍也日渐兴旺。每天早上鸭子们下了几千个蛋来回报主人，一大早起来捡鸭蛋是鸭子一家人的工作之一，为此鸭子经常迟到。他的书包里随时装着十几个咸鸭蛋就是为来不及吃早饭准备的，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是：如果得知瘸鸭子要打他，他可以躲在外面不回去。有了这些咸鸭蛋，加上人家地里的红薯黄瓜，十天半月也饿不死他。等到瘸鸭子气消了，着急了，他便可以从容回去。
瘸鸭子不爱说话，打人时也是如此，自始至终都紧咬嘴唇一言不发，仿佛是个烈士，受拷打的是他。不像我爸，总要来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至于瘸鸭子不爱说话的原因，我猜想是这样的：有人说，一个女人等于500只鸭子，瘸鸭子每天和上十个女人在一起形影不离，换了你你也会变得沉默。
鸭子说瘸鸭子打人时瞪圆了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很是吓人，好在雷声大雨点小，只打屁股和四肢。鸭子和人打架总是头胸中拳，屁股和四肢挨上两下完全是小菜一碟，知道他动起武来也不过如此后鸭子更是无所畏惧。
老实说，瘸鸭子不是个坏人。他虽叫瘸鸭子，可一点也不可怜真正的瘸鸭子。在东奔西跑的放养中，总有一两只鸭子上沟越坎时受伤，一瘸一拐，远远落在后面。几千只鸭子是不可能等它们的，这时它们就能和它们的同名主人一样享受骑马的待遇，然后在当天晚上被端上餐桌。鸭子的生活无疑是丰盛的，这跟我简直是天壤之别。我经常处在饥饿当中，原因是所有的菜到了那个女人的手里一做都很难吃，她硬是能把鸡肉做出鸡粪的味道来，让人吃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她们自己却津津有味，似乎长着一条对一切腥臭味道免疫的舌头。
我还在米饭里吃出过很多长长的头发。我听人说头发吃到肚子里会缠住肠子，把肠子弄得像一团线头，扯都扯不清，最后只好死掉了。这让我提心吊胆，并且总担心菜里有虱子。久而久之回家吃饭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我总是怀着恐惧和恶心扒上两口，然后一个人跑去山里挖两颗红薯，抱一团枯枝煨熟。这些枯枝生前都怀才不遇，没有被满仓郎中砍去做药材，却把我的红薯煨得色香味俱全。那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红薯。然而红薯并不是每个季节都有，我也并不是总有时间和机会去山里，因此肚子便常常空着。
我是这样饥饿，可想而知，我对能常常吃到鸭子的鸭子是多么羡慕。鸭子知道这些后便每天请我吃咸鸭蛋，我和鸭子做了1年的同桌，也吃了他1年的咸鸭蛋，可从来没有厌倦过咸鸭蛋的味道。鸭子的咸鸭蛋是鸭子娘做的，光吃蛋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咸，和粥一起吃时你也不会觉得淡。总之那是我吃过最好的咸鸭蛋，后来就再也找不到那种味道。
做为继父，瘸鸭子比我亲爹不知好多少，至少他每一次动粗都有理由——如果你的孩子三天两头偷东西，和同学打架，每天回家都把衣服和脸弄花，总有那么多人向你告他的状，你也会发发脾气。然而鸭子不这么想，按他的说法，瘸鸭子本来该打一辈子的光棍，满身鸭粪味地在他的鸭舍里终老一生，上天让他一夜之间有了一个老婆和儿子，他该感激涕零，三呼万岁才是，怎么还敢挑三捡四的呢？
6
10岁的时候，我读小学三年级，我有个名叫鸭子的同桌。我经常跟他说，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受不了那个神经质的父亲。我受不了饥饿。我要走。我要找我娘，像小龙人找妈妈一样。有一个妈妈多好，像鸭子的娘，给他煮那么好吃的咸鸭蛋，瘸鸭子打他的时候，她会拼了老命护着他，甚至不惜和瘸鸭子扭打在一起。我挨打的时候，那个女人只会幸灾乐祸。
我的同桌鸭子说，走吧！离开这个鸟地方！如果瘸子敢那样对我，老子早跑了。我也想走，可我舍不得我娘！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走了她不把眼睛哭瞎才怪！
他还说，虽然我不能陪你一起走，可我能送你一样东西。你想走的那天就告诉我，我把我家那匹马送给你、
鸭子第一次说送我一匹马的时候，我们正坐在学校后山顶的大石上，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小镇。大石上有很多弹痕，这可以看出当年的战斗不怎么激烈，否则大石应该粉身碎骨。那时候天上飘着大团大团的白云，像棉匠弹弓下的棉花一样轻柔。我已经10岁了，鸭子12岁。我坐在大石上，听鸭子说送我一匹马，眼泪狠狠地往下流。我爸打我的时候，我也流过眼泪，可这两种眼泪怎么如此不同？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挨打人也会流泪的。
可是我能去哪里呢？我娘在哪里？我身上没有钱，会不会饿死？如果有流氓要欺负我，我爸教的那些阴招管不管用？
有一天早上，鸭子又迟到了，“复习功课”时他扭头快活地对我说，双子双子，我知道你可以去哪里了！我要问他，他却不肯说了。那一整天他都神秘兮兮的。下午放学了，他拉起我的手就跑。我说我要回家，否则晚了又要挨打！鸭子说，管他娘的，你都有地方去了还怕什么！
鸭子拉着我到了附近的一个村子，那里的晒谷场上正围了许多人，有人正在两根杉木间架起打满补丁的幕布。我立即高兴起来了，这里要放电影了！
电影散场，天已经晚了。鸭子给我吃了好几个咸鸭蛋，实在吃不下去了他还给我塞了两个。他说，今晚回去挨最后一场打，填结实了才扛得过！
可我回去并没有挨打。我钻进自己的小床，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屋里的动静，随时做好我爸踢门进来的准备，直到在这种紧张中沉沉睡去我爸也没有出现。
梦里，我到了电影里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少林寺。
7
那晚我回去没挨我爸的打，因为我爸被人打了。我爸被人打的事是这样的：夏季的稻田开始干涸，禾苗正是怀苞的时候，这时候人们最重要的工作是给稻田放水，可上游的人总是堵住渠道好先放满自己的田，我们常常为等一点水要守到半夜。我爸在煤矿挖煤，这个工作便落到了女人头上。有一天女人跟他说，半夜里有个家伙对他动手动脚。我爸便请了几天假，提了矛枪去那人的村庄找人。那个家伙好几天躲在别人家里不敢出来。我爸干脆也不回家了，扛了一捆稻草就睡在那家伙的屋檐下。白天他就扛着矛枪四处巡逻。这个退役军人难得有这样的清闲，每个动作都有板有眼。如果外人去那里看见这样的情景，还以为那个村子又回到了人民公社。
那个家伙躲不下去了，邀了自己两个亲兄弟要来了断。三兄弟扛着锄头和我爸对峙。我爸手握矛枪，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他没想到的是作战的主力是那个家伙的老娘，这很让人头疼。那个老太婆悍不畏死，因为她怕死的话她的三个儿子可能就会死掉。她冲上前来，撕咬撒泼，抢我爸的矛枪。我爸毫无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我爸有三种选择：第一种是打这个老太婆，后果是她立即会躺在地下装死。我们这的泼妇对此道非常娴熟，讹你几千块钱完全是小菜一碟，我爸没这么多钱；第二种是聪明一点，明白扯进了女人的架没法打，转身回家。这对他来说更不可能，他来这就是要回脸面的；第三种是杀掉这个老太婆，用矛枪扎她一个透心凉，后果是她的儿子们会立即跑掉，然后我爸就等着被公安枪毙。这是划不来的。在法律上一条20岁的命和80岁快死的命没什么不同，可事实上完全不是一回事。老太婆就是觉得这买卖划算才如此投入的。
最后的结果是，我爸陷入了被动，一个退伍军人被一个老太婆缴了械。他发现一双空手还是打不赢三把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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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出院后就很少打我了，这个教我“绝招”的师傅却拿一个老太婆没有办法，大概连他自己也觉得颜面扫地。因为这个，我把去少林寺的念头暂时打消了。我对鸭子说，你的马先留着吧，保不定哪天我还能用着。我爸出院后没几天，仍旧带了饭盒骑了那辆破车去矿上，人也变得沉默，不太爱跟我演讲了。我们之间可以十几天一句话也不说，这在以前不可想象。
有一天我们一起吃晚饭，我爸忽然夹了一筷子菜给我，我觉得受宠苦惊，差点把碗都摔掉了。我爸说，多吃点，怎么这么瘦。我说好。我爸说，明天学校是不是要体检？我说是。我爸说，明天什么体检都可以，就是不要抽血。我说为什么？我爸说，你的血是童子血，被人喝了折阳寿。总之一句话，打死不抽血。听到没有？我说好。
吃完饭我把碗放到厨房去，听见我爸跟女人说，这些煤老板真是畜生，说什么喝童子血能强身健体！这帮狗娘养的……
第二天不要上课，同学们都很高兴，看他们那么高兴我觉得他们很可怜。我想我应该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可心里又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却不知道。这个秘密太大了，不是我能控制的东西，不是背乘法口诀那么简单。
我想我就算不告诉别人也要告诉鸭子，他是我的好朋友，如果连他也不告诉，那还有什么义气？
鸭子又迟到了，我们都在医生抽血的桌子前排好了长长的队伍，他还没来。同学们都很害怕，我想他们不知道我的秘密，否则就不是害怕那么简单了。老师们安慰大家说，就是抽点血验验大家有没有病，过两天血就长回来了。大家稍微安静了一些。这时候鸭子从教室里走出来，看见队伍里的我说，娘的，老子翻窗进了教室，一个人也没有！我还以为日本鬼子把你们赶去活埋了！我把他拉过来，轻声告诉他我爸的话。鸭子听完了，咳吐出一口浓痰，说，他妈的，这帮畜生！我说你小声点，别人都不知道呢。鸭子说，双子，看看队伍里有没有老师的孩子。我前后一看，吓出一身冷汗，果然一个也没有。鸭子说，双子，你看老子怎么对付他们！说完到前面插队去了。这个时候插队的人简直太可爱了，同学们都纷纷让他。
我站在队伍中间，不知道鸭子要弄什么花样。不一会儿，前面一阵骚动，一个公鸭嗓子马上叫了起来：大家快看啊！抽死人了啊！大家快跑啊！抽死人了！
这个声音是多么可爱啊！这个公鸭嗓除了我的同桌还会是谁！
你见过着了火的林子吗？见过几千只小动物四面八方逃窜的情景吗？鸭子的呼喊就像一把火，点燃了大家刚刚被稍稍安抚的恐惧。“跑到山上去！跑到山上去！”鸭子的声音盖过了老师们的喝斥。
老师们张开巨大的双臂，堵截四处逃窜的儿童，就像在玩老鹰抓小鸡。但还是有不少人跑掉了。我们班跑掉的最多。我们不是往校门跑的。我们往教室跑。没有人堵截我们。我们的教室在一楼。在鸭子的带领下，我们先翻窗，窗外是老师们开垦的菜地，穿过菜地就是学校的围墙。翻过围墙，我们和后山就只隔了一片稻田。这是一条去后山的捷径。
到了后山，鸭子像个指挥员在排兵布阵：双子，你带几十个人守住山口，多捡石头，老师来了就砸！陈皮，带几个人去看看有没有人摔伤！你负责采草药给他们包扎止血！
吩咐完毕，鸭子登上山顶的大石，左手叉着腰，右手挥舞着，挺像那么回事地扯开他的公鸭嗓开始训话：同学们！学校给大家抽血，不是做什么检查！是要把大家的血卖给那些煤老板喝！我们要团结起来，不能任他们摆弄！只要他们不认罪，不投降，不放弃这种肮脏的交易，我们就坚守在这里！
同学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胆小的都吓哭了，胆大的都在用最粗野的句子咒骂。鸭子似乎很喜欢这种环境，他站在大石上振臂高呼：不要哭！有什么好怕的！大家唱首歌吧！唱《游击队之歌》！我们都是神枪手——预备——齐！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那密密的树林里
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高高的山冈上
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没有吃没有穿
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
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抢占去
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
9
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10岁，我的同桌鸭子12岁。那时候我们有许多梦想，想远走高飞，像游击队的英雄们一样来去如风，没有谁能抓住我们；想离开这个地方，不再罚跪，不再被人画脸，不再在烈日下像木桩一样曝晒，不再给人喝血；想去少林寺，剃掉长满虱子的长头发，练成高强的武功，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们。
老师们没有认罪也没有投降，我们也没有在山上坚守下去，来了很多家长把同学们劝走了。老师们说，是鸭子制造了谣言，这一切的混乱都是他的错，肯定要被开除的。我们守山口的人砸伤了几个老师，这些帐也都算到了鸭子头上。瘸鸭子都快气疯了，挨了很多骂，赔了很多钱，可他找不到鸭子，同学们下山的时候，没有人看见鸭子去了哪里。
这样过了很多天，我身旁的座位都是空荡荡的。没有鸭子的咸鸭蛋，我更加饥饿。这同时说明，鸭子有咸鸭蛋吃，我不用担心他会饿着。三年级快结束了，四年级就快到了。四年级有我们新的渴望——可以在课堂上唱《游击队之歌》；也有我们新的恐惧——害怕分到吴仁信的班级里。
我知道鸭子不会丢下我的，就算他要走的话也会跟我说一声。一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鸭子果然出现了。他骑在窗外的围墙上，咧着嘴跟我笑。看我看见他了，便翘起大拇指，指了指学校的后山，翻身跳下了围墙。
放学了，我去后山找他。鸭子躺在大石上，晃着二郎腿，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正看着天上红彤彤的火烧云出神。他的装满咸鸭蛋的书包扔在一边，大石下站着的，正是他说要送给我的那匹红色母马。我走过去，摸着红马的黑色鬃毛，觉得铺天盖地的悲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鸭子发现了我，翻身跳了下来，还是嘻皮笑脸的样子。他扯过背包，变戏法一样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灵芝，说，陈皮送我的，我包里还有一个呢！这几天一直住在他家，我们成了好哥们了！以后我不在了，他就是你的好兄弟！你不知道，上次我吐掉那口灵芝多心疼！等老子上了少林寺，到了练功的关键时候，就把包里这个吃掉，一定会事倍功半！
我也笑了，纠正他说，是事半功倍！
鸭子说，对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个灵芝给你吧，看你那么瘦！双子，你跟我不一样，我有深仇大恨！老子的爹就这么糊里糊涂死掉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等我学成了武功，老子一定会查出是谁杀了我爹！我叫他好看！
……
太阳落下山去了，我的朋友跨上了他的马背。他说，少林寺在北面，我会一路向北，向北……
电影《少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