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衡，字平子。东汉建初三年（78年）诞生于河南南阳郡西鄂县石桥镇的一个小官僚家庭，他的祖父是地方官吏，但在张衡幼年，家境已经衰落了。

关于张衡的生平，主要有崔瑗的《河间相张平子碑》以及我们今天学习的这篇范晔的《后汉书张衡传》。

20世纪20年代，张荫麟写过一个《张衡别传》对张衡一生行迹做了简要考论。孙文青有一本《张衡年谱》，我们现在基本是靠这些材料来推测张衡的人生轨迹。

后汉书的这篇《张衡传》文章结构很清晰，基本是从文学、性情、科学、和政治四个方面来写张衡。我们也从这四个方面来了解一下张衡。

（二）

先说文学

虽然家境贫寒，但张衡学习十分勤奋，南阳是经济文化都发达的地区，这样的社会环境也有利于他开阔眼界。17岁，张衡离开故里，求师问学。

他曾经到汉朝的故都长安一带考察了两三年，游览了当地的名胜古迹，考察了山川形势、物产风俗、世态人情，足迹遍及渭河平原。

后来，张衡又到了当时的京都洛阳，进入了当时的最高学府——太学学习，张衡经学跟着贾逵学的，贾逵是一代大儒。写过《春秋左氏传解诂》，张衡在太学，学了四年，也算读个本科了，五经都读了一遍。

汉代主要的文学作品形式是赋。

张衡大赋写的好，最著名的是《二京赋》，是模仿班固《两都赋》而作的汉大赋。

上篇《西京赋》假借凭虚公子之口，描写西京地理形势，高祖之定都，西都长安的豪华，宫廷建筑的宏伟，城郭的宽大、市场的繁华等。

下篇《东京赋》假借安处先生之言，追溯历史，从周、秦到两汉各代帝王，赞颂高祖、文帝、武帝等，学者一般认为，《西京赋》是意在讽谏，意思是，统治者你们别这么腐败骄奢，而东京赋则在陈述自己的政治理想。

他还有小赋，比如，《思玄赋》，张衡要抒发自己的理想，但是又不能直接批评他看不惯的人，只能游于六合之外。文章里说他是被宦官忌惮了，觉得吉凶倚伏，幽微难明，写《思玄赋》，有楚辞和庄子的味道。

（三）

再来说政治

那么他是为什么会被宦官猜忌呢？太监不是伺候皇帝的吗？为何有这么大能力？这个得从东汉的政治形态说起。

东汉和西汉，虽然都是汉，但是其实是有很大不同的。

简言之，

1.就是西汉其实比东汉中央政府的权力大，也更集权一些。东汉地方豪强势力很大，中央政府管制是不太有力的。

2.汉代的外戚和宦官的力量很大，东汉尤甚。

张衡一生经历了汉和帝、汉殇帝、汉安帝和汉顺帝，汉和帝就死的早，27岁就死了，皇后邓氏，也才25岁。汉殇帝继位时候才刚百天，当了两百来天皇帝，一岁多点就死了，邓太后一直临朝听政。

太后年轻，大臣也不尽服气，自然得要重用外戚。而皇帝亲政后，要从母亲舅舅手里夺回政权，就又依靠太监，所以导致东汉的外戚和宦官的力量都比较大。

邓太后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政治家，文中的大将军邓骘，就是她的亲哥哥。汉殇帝死后呢，邓太后选了清河孝王刘庆的儿子刘祜继位，是为汉安帝，但是权力还在邓太后手里。

好不容易邓太后死了，安帝亲政，没几年也死了，死后呢，安帝的皇后阎氏，也想扶个小孩子叫刘懿，自己垂帘听政。刘懿当了几个月皇帝也死了，宦官孙程等人合谋诛杀阎家，迎立安帝的儿子刘保为皇帝，这就是汉顺帝。

我们大概可以想象一下在那个时代，张衡的状态，聪明、书读得好，但是并不是豪强大族，对外戚和宦官也都不是很看得惯。他大概是爬不到很高的位置的。

不过，张衡性格好，比较沉静、谨慎，不多话，就不惹事。而且，人淡泊些，就不会主动往名利场凑，那么摔下来的自取其辱的时候也少。

这个性格某种意义上保全了他。

（四）

张衡最开始是做南阳郡主簿，南阳郡太守叫鲍德，跟张衡关系挺好，张衡帮他治理南阳郡，做了九年，南阳大治。当时天下大灾，南阳殷实无忧。

后来鲍德升迁做了大司农，但是张衡并未升迁，反而赋闲在家，大将军邓骘就是这时候想用他，屡次征召，张衡都不愿意跟外戚有更深入的关系。

后来，汉书上说，他是皇帝公车征召做了郎中。皇帝征召是汉代重要的入仕途径之一，就是皇帝派车接你来当官。

在汉代，受到到皇帝征召这是件很光荣的事情。而且，对于德高望重的，皇帝以安车征之。安车就是可以坐的小车，汉代人所谓乘车，是站在车上。而年纪大了，就坐这种可以坐在里面的小车，叫安车。较次一等的，则用公车征之。这个就得站着了。

虽然皇帝征召他，也喜欢他，但是文章中写

“时政事渐损，权移于下”这两句写的很微妙，基本上，汉安帝对他这个朝廷的控制力是比较弱的。张衡呢，既然不愿意跟那些人结党营私，就只能避开。去做太史令。后来做河间王相。治理地方，很有成效。最后做尚书令。

可以看出，张衡的仕途虽然不算太顺利，但并没有贬谪之类的，顶多原地踏步，整体缓慢上升，这跟他的谨慎淡泊有很大关系。

（五）

张衡一辈子大部分时间是在做太史令，

太史令是做什么呢？

编写万年历，国家祭祀婚丧嫁娶，选个良辰吉日，有什么祥瑞、灾异，就记录下来，太史令这个工作，比较偏技术，做技术的，比较容易避开很多人跟人斗的复杂局面。

张衡做这个，一部分原因是爱好，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躲开政治斗争。

汉代人，笃信天人合一，认为祥瑞和灾异都是上天对人间治理情况的反应和警示。哪里长灵芝了，出现祥云了，这就是祥瑞，说明皇帝治理的好。如果地震了，干旱了，虫灾了，说明治理的不好，老天爷发怒了。

太史令，对这些都要记录。

要记录，就要研究。所以他做了浑天仪、候风地动仪之类的仪器。也是职责之内的事情。

张衡的地动仪在张衡传中介绍已经很详细了，我们来说说水运浑象即浑天仪。

这个是在洛阳制造的，仪器主体是一个大空心铜球，上面布满星辰，球的一半隐没在地平下面，另一半显露地面，就像人们看到的天穹一样。仪器靠漏壶流水的力量推动齿轮，带动铜球缓慢第运转着，一天旋转一周，到了晚上，人们从仪器上可以看到星辰的起落，和实际天象符合，仪器表演在当时引起极大轰动。

除了这两个最著名的，还有记载可查的发明有：记里鼓车、这个是记录车走了多少里的仪器。自飞木雕、指南车、土圭之类。张衡还推算过圆周率，大概在3.16左右。

张衡的天文著作是《灵宪》，那个时候，有三种关于天体运动和宇宙结构的学说，即，盖天说、浑天说和宣夜说。

盖天说最为人所接受，盖天说用朴素直观看待大自然，认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不管你走到哪里，天总是圆圆地盖在地上，地总是平平的，一块田一块田的被盖着。

张衡觉得这个说法站不住脚，盖天说对大自然的许多现象无法解释：为何太阳总是从东方升起，落于西方？那么太阳是从哪里又回到东方？仰望星空，只能看到二十八宿的一半，那另一半去哪里了？站在山上看日出，太阳总是在地平线下跃出，地平线下面是什么？

用浑天说，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什么是浑天说，大体上就是类似个鸡蛋，天就像蛋壳，地就像蛋黄一样在天中间，那这样就说得通了。但是呢，张衡的地，不是球体，而是一个上平下圆的半球体。

那什么是宣夜说呢，浑天说和盖天说，都把天当成一个存在的东西，日月星辰都是附着在天的上面，但是宣夜说认为，没有天盖这种东西，日月星辰都是漂浮在空中的。天体各有自己的运动规律，宇宙是无限的空间。

现在的中学课本上经常说张衡坚持科学，反对封建迷信，这么讲，不确切。汉代的天文学活动都归于政治谋略，科学研究的动机就是限于它的政治作用。

张衡并不反对天人感应，他要正确地认识宇宙，就是因为他要知道“天意”与“天心”，这点要特别注意，对张衡来说，天人感应是他求科学知识的动机。

（六）

我们把张衡放在世界范围来看。

与张衡差不多时期的，罗马帝国的天文学家托勒密，也提出了地心说，表面看张衡的浑天说跟地心说很像，但其实是有些根本性的不同。

托勒密使用欧几里德几何学的示范来建立起天文学理论，还记得欧几里德的几何学，最主要的特点就是从几个简单的公理出发，建立起宏大的几何体系。托勒密的天文学说也一样，他把圆周运动作为最基本的出发点，然后用圆周运动的均轮与本轮建立他的地心说。

张衡虽然认为日月星辰是做圆周运动，但是他没有原始科学结构逻辑构造理论框架的示范，张衡的主要兴趣在于行星运动的代数特征，即周期的大小来建立天文学理论，也就是说张衡那里的天文学变成了对你能看到的天体运动的周期取公倍数和公约数的算术运算。

这样，虽然从天文观察和计算来说，张衡和托勒密的结论比较接近，但是就理论结构而言，托勒密的天文学更为科学和接近近代。

这样，虽然同样是伟大的天文学家，成就也不相上下，但是他们学说的命运和遭遇迥然不同，托勒密的思想在西方统治长达一千多年，他的《天文学大全》是西方天文学方面的教科书，他的基本理念和基本方法一直影响到哥白尼，哥白尼只是把托勒密的地心变成日心，其他方面基本还是沿用托勒密的理论，天体运动轨道椭圆说是由后来的刻普勒提出的。

而在中国，张衡的天文学著作虽然还保存下来了一部分，但是他基本上是一位被遗忘的文学家。他最为人所知的身份是文学家，原因是他的《二京赋》等几篇作品被收入《昭明文选》但是他的科学贡献却不为人知，他的浑天仪和候风地动仪也都失传了。后来我们在博物馆科馆见到的，都是后人根据想象仿造的。

爱因斯坦有一段著名的论述：西方科学的发展是以两个伟大的成就作为基础，那就是希腊哲学家发明的形式逻辑体系（在欧几里得几何学中），以及通过系统的实验发现有可能找出因果关系（在文艺复兴时期）。中国古代的贤哲们没有走上这两步。

但张衡，由于他的全面而均衡的发展，他的文学才华，科学贡献和执政能力，他淡泊从容的性格，依然是我最喜爱的古代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