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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激的来了”
文 / 张荆棘
一。
五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查完高考成绩后一脸死灰，躺在家里的床上给值班经理发去一条短信：“经理，我不舒服，下午想请假。”
经理回了我一句：“怎么了。”
我没回他，也没回任何一个在微信上询问我高考成绩的人。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考差了”，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没考差”。因为从进入高三到结束，我都没有考到过一次重本的分数，几乎每次都是在2A线上徘徊。而高考结果也刚好停留在我的水平线：超2A分数线10分。
那天下午，我难过到在床上无法动弹，但我又很清楚，我似乎在假装难过。
本来，我已经给自己做好了一个完美的暑假计划：我要开始一周三次的健身，我要去不远的深圳当毕业游，我要去麦当劳参加暑期工作，我要买三星的NOTE2...
但查完成绩后，我脑子里就只剩一个念头：“填志愿。”
莫名其妙的，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
我翻开那本“志愿书”，看着看着，我便睡过去了。
因为清醒着，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二。
醒来后，我拉开房门。看见正在打麻将的我爸，他顶着厚重的眼皮问我：“怎么样？”
我妈把话抢过去，拿着一盘西瓜对我说：“无论如何，我们都支持你。”
他们太了解我这个自大的儿子了，要是我能够“爆冷”考到重本，早就在房间里大喊大叫，然后出来客厅大肆炫耀一番。哪会像现在这个模样，待在房间里一声不响。
说明只有一个结果，考砸了。
我抬动嘴皮，把结果传递给他们：“过2A线10分。”
我爸笑了，说：“还可以啊。”
我心里默念：“那是因为你一直都不相信我能够考到重本，你就认为我是一个2A的料。”
但这话我没说出口，因为我的确没考到重本，我的确“如他所望”了。
反倒是我妈的举措让我有些始料未及，她把装满西瓜的盆子放在我手上，然后把我推回房间里说：“分数出来了就算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离开的时候，她慢慢地帮我把门带上。
我坐在床上，不过跟刚刚那种“瘫”不太一样，我坐得很笔直，我开始真正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问题。
我打开手机，发到夹杂在“1条未读消息”里面有一个“13条未读消息”。
那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舍友。
在询问我的分数之余，他还问了我一句：“死了没？没死今晚出来吃宵夜啊。”
我回复他：“好。”
很奇怪，明明我什么都没有跟他们说，亲近的人却都能感觉到我处境不太妙。
而且他们也不跟我说什么“人生还很长”之类无用的话，只是用着他们那些看起来有些生硬，却又恰到好处的方式去安慰我。
很多人不懂高考考差的人到底在难过什么。
难过自己的人生就此急转直下吗？都是十八岁的人，其实根本想不了那么长远的事情。
他们难过，只是因为他们让那些期待已久的人失望了，仅此而已。
而这“期待已久的人”里面有“好朋友”，“亲人”，以及“自己”。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不起你们”，由抱歉，愧疚，失落，难堪熬成的一碗苦汤，只有自己尝得出味道。
三。
等我想起问喜欢的人“考的怎么样”的时候，已经是我喝下两瓶啤酒之后的事了。
我问她：“你考的怎么样？”
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她回我：“不怎么样。”
我再问她：“你打算报什么学校。”
我等了五分钟，在那期间夹了三次干炒牛河，两次凉拌牛肉，还跟好朋友描绘了一两句未来的大学生活。
但她仍然没有回复。
于是我跟自己说“可能太多人找她了”，然后我继续跟朋友喝酒，侃天侃地。我们就是不问对方的成绩怎么样，因为我们都担心，自己的快乐会成为别人不快乐的原因。
二十分钟之后，她仍然没有回复。
我想发多一条信息去提醒她，提醒她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我，提醒她有一个没有完成的对话，提醒她有个人很在意她。
但我没有这么做。
所以，她再也没有回复过我了。而我们之间的对话，我对她的喜欢，强忍已久的失落，“上同一间大学”的那种不切实际的愿望，统统，全部停留在那个问题的最后一个句号上了。
我对好朋友说：“干，为什么出一个高考成绩，会让我看到这么多残酷真相？”
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从他的眼神里，我知道他也深有同感。
他对我说：“干！”
然后把酒杯碰了我的酒杯。
四。
那晚决定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我用钥匙扭开家门，发现客厅的灯没关，然后发现了我爸正坐在沙发上，前面的茶几摆了两杯茶。
因为喝了酒，我满脸通红。
我爸说：“叫你别喝那么多，过来喝茶。”
或许是因为酒壮了胆，我瘫在沙发上，一副“你来啊”的姿势。
我一口闷掉那杯不烫的绿茶。
我爸叹了一句：“接下来打算报哪里？”
“你不一直要我考市内的大学吗？”我说：“现在如你所愿啦。”
“真没用啊。”我爸感叹道。
我笑一笑，说：“是啊。”
然后我就哭了。
我早就想找机会哭了，正好隔壁坐着的是那个看我哭过无数次的男人（我爸），所以也就不差这一次了。
我爸啥都没说，只是继续给我倒茶。
反倒是我趁着那股劲开始诉苦：“一直以来你都看不起我，认定我会考的很差。其实我要的也不多，就是希望你们能够支持我而已，就这么难吗？”
说了好多，说了好久。
我爸才说出那一句：“我没有不支持你，我只是有时候不懂得表达而已。”
他起身去把煮沸的水壶拿下来，然后轻轻倒进茶壶里，再拿起用来过滤茶渣的漏网，煞有其事地把我的茶杯再次倒满。
他慢慢地说：“我这辈子帮过很多人倒茶，求人做事也好，谈合作也好，跟长辈出去吃饭也好（我爸是家里最小的弟弟），都是我在倒茶。年轻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不帮任何人倒茶就好了。’
所以从小到大，我都希望你的成绩能够排到第一，因为只有一直第一，才可以不帮别人倒茶。
但今天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忽然想通了，其实帮忙倒茶，也不是一件多丢人的事情。”
我眼泪继续往下流，却跟之前的理由不一样了。
人与人之间存在太多误解，有些像“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的误解，也许任由它随着时间慢慢消失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但有些更重要的误解，或许必须通过非常极端的情景才能把它逼出水面，而那次的高考成绩，让我跟我爸彻底和解了：
他终于接受了“儿子可以不是第一名”的事实。
我终于接受了“父亲没有看不起我”的事实。
五。
几个月后，我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进了市内的大学。
在新生活动上，我去听一个毕业后创办了自己的摄影工作室的师兄的讲座。他坐在舞台中央的红沙发上，背后的PPT放着他的摄影作品。主持人问了他一个很无趣的问题：“台下有很多大一新生，你有什么话想对你的师弟师妹说？”
他手里拿着麦，原本靠着沙发的身板硬朗了起来。
他说：“现场肯定有很多人跟我一样，都说自己是因为考差了才会来到这个学校。”
这时全场哄笑。
“但请记住，就在你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一新生’就会被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天天抱怨过去，后悔过去，甚至是怨恨过去的人。而另一种，则是相信自己，无论身处何地何时，都能够做出事情的人。
我希望你们成为第二种人。”
我当时坐在台下，玩着《flappy bird》的手停了下来，任由那只像素小鸟撞墙死去。我看了一眼坐在隔壁的舍友，他也跟我一样被愣住。
然后全场鼓掌，以表示我们对那位师兄的感谢。
如今五年过去，我已忘记当年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分，全市排名是多少。但我仍然记得那场大雨，那个露天大排档，那次不回复，那杯茶，跟师兄的那段话。
人生从不因为“高考失败”而戛然停止，
它只会继续碾过去。
所以如果你跟我一样，是个曾经落后的人，就要记住，
后脚跟被踩到了，不要生气，不要怨恨，
要加快速度，继续向前跑。
就在我快写完这篇文的时候，广州又下雨了。
现在，请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