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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说与散文的几点想法
——听《天津文学》执行主编张映勤先生讲课
2017年11月25日，有幸聆听《天津文学》执行主编张映勤老师讲关小说与散文的创作,颇受用，理顺了自己一些长期有关小说和散文纠结的问题，解答了诸多心中疑惑。
张映勤老师1962年生，1984年大学毕业后到天津作家协会工作至今，担任《天津文学》执行主编多年，有着丰富的编辑经验和文学理论知识。同时，张老师也是作家，创作各种理论研究文章，以及小说、散文等五百余万字。
张老师开门见山，提出他做几十年文学编辑选稿用稿的重要标准：
——好看、耐读。并引用周作人的话：文章要有意思，有意义。
文章要好看、耐读
首先，文章要好看，有意思。
你投稿给报刊杂志，首先要通过编辑这一关，至少要让编辑能看得进去。如果编辑都没兴趣看不进去，怎么可能用你的稿哩？
小说，原本是街谈巷议的流言闲话。后来，有人提出“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其实这不是指小说，而是在说散文、时政类的文章。再后来，梁启超强调小说的政治性，是对千百年来人们对小说认知的颠覆，他更强调小说对社会的改良作用。然而，这非文学自身改良的需要。
如今，小说已经淡化了政治性要求，人们对小说的认知重新回归常态。
文学有“教化”与“娱乐”两大作用。当下的人们更看重文学的娱乐作用。大家上班工作，已经身心疲惫，不愿再接受你板着面孔说教，只想轻松一下。
张老师最近在研究鲁迅生平。他提出，为什么鲁迅对朱安不好？
当鲁迅在新婚之夜，揭开朱安的红盖头，看到朱安的第一眼，就在心中拒绝了她。鲁迅不能接受的是朱安的长相，因为朱氏容貌只能说在女人中居于中下等水平，怎么可能让鲁迅爱上她呢？即使朱氏性情温顺，天生善良，孝敬公婆，善于持家，所有这些优良品质，对鲁迅就也谈不上任何吸引力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鲁迅希望有一个漂亮的妻，并不奇怪。无法接受朱氏容貌，何谈爱情？强扭的瓜，哪个是甜的？
由此，张老师提出：写文章也得会“打扮自己”，要学会讲好故事。好小说的内核，就是必须有个好故事。
小说的故事性是第一重要的。也即，好文章首先要做到好看。
其次，文章要耐读，有意义。
在讲好故事的基础上，使读者有所思有所想，有所收获。能给读者以启发，在情感上打动读者。在吸引人的同时，还要打动人。
我们形容一个女子：漂亮动人。首先，她要漂亮。其次，才能让人动心，心生爱慕，为之回牵梦绕。
那么，如何做到有意义，耐读呢？
第一，要出其不意，即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好文章要让读者去琢磨、慢慢品味。理论家常说，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并不是真有一千个不同的哈姆雷特，而是不同读者的想象不同罢了。
小说要给读者以启发，但并不会直接告诉读者什么人生、社会大道理，而是通过讲形象生动、波澜曲折的故事，通过一系列人物事件，让读者去理解、品味、总结，逐惭形成自己心目中的“哈姆雷特”。
第二，要想做到耐读，是需要技巧的。
讲好故事，是写好小说的第一步，是关键，是作家最起码的基本功。会讲故事的作家，不一定是个好作家。但好作家，一定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
创作无一定规律，一个优秀作家必须得有悟性、天份。张老师谈到自己的老师鲍昌先生，他给同学们上第一堂课就说：大学可以培养文学评论家、理论家，但大学不培养作家，因为作家不是培养出来的。
初学写作者，一定要把故事编好。对于一个小说家而言，虚构能力、想象能力、编故事的能力，都是很关键的。
小说与故事的区别
一，小说写的是人物，一切为塑造人物形象而展开。
好小说，读者记住的都是其成功的人物形象，而不是小说中写的那些事儿。人物形象是小说的生命力所在。
小说中人物的身份、性格，皆随故事的发展而一步步展开、丰满。作家写作时，往往是人物推着作家往前走，而不是作家硬把事件安在人物头上。人物说话做事，要符合“这一个”人物的性格特点，要符合其形象特征。
与小说重在写人物不同，故事是重在写事儿的。故事以写事儿为主，人物则成了辅助的、次要的。人们往往会记住故事情节，而不一定记得住人物。
二，小说多用描写方法，故事多用叙述方法。
描写方法，比如场景描写、肖像描写、性格描写等等。小说往往写得更细致、更精致，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
故事多用叙述方法，倾向于口语讲述。是一个人在那里讲故事，而非描述。这让我想起上海《故事会》主编姚自豪先生曾讲，要写一个好故事，不要先动笔，先口述。可以多找几个听众，如果能吸引他们，你的故事就成了。如果人家听着听着开小差了，则说明你的故事不成功，还需进一步加工。
三，小说更注重细节，故事更注重情节。
一个细节，一个情节，可谓道尽小说与故事的大区别。对于写作者而言，可以先有故事，再升华、打磨，而成为小说。
四，小说结构复杂多变，故事空间则比较狭小。
故事一般按时间顺序展开，小说未必如此。
有人提出：故事结束的地方，小说才刚刚开始。这话说得有些玄乎，但仔细品味，不无道理。
五，小说语言更精致，更个性化，而故事语言则直白明了。
小说语言应具备独特性、个性化，突出作者自身的文化积淀。
谈到改革文学，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是一座绕不过去的丰碑，其思想的冲击力，达到别人很难逾越的高峰！说到市井文学，陆文夫、贾平凹可谓代表。
说到小说语言，比较有特点的像贾平凹、李佩甫、刘震云等。他们用自己颇具特色的语言，稳、准、狠地表达自己心中的故事、画面、场境。令人读之再三，而余味绕梁。
六，小说更耐读，给人以启发，令人深思。
故事不象小说这么经得起品味咂摸。
曾经有一个时期，文学不是很提倡讲故事，甚至淡化了小说的故事性。近些年才重又提倡文学的故事要素。国家也在大力提倡讲好中国故事。
故事更为大众所喜爱和接受。文学的娱乐功能愈来愈强。首先，你的作品要能吸引大家，令读者有看进去的欲望，然后才谈得上对读有启发有教育意义。如果你写的小说不吸引人，没有人愿意看，即使你写得再思想深刻，再能给人启发，又有什么用？
好莱坞的大片，可以说每一部都是一个精彩的故事。稍加注意你就会发现：每一部大片，常常在开头十分钟，最多不超过十五分钟内，必然会有一件改变主人公日常生活的事件发生。它会让你瞬间不能不关注起主人公的命运，欲罢不能地继续看下去。在小说和故事创作中，这一方法也应当借鉴运用，让你的作品好看起来。
关于散文
小说是虚构的，散文是写实的。但鲁迅、冰心、莫言的散文都有虚构的成份。
一，写散文就是写自己的个人经验、感受，小说则是写别人的故事。
散文是自己和自己，或自己和别人说话，通过散文表达对社会、人生的看法，它更接近于内心独白。
散文是自述，非他述。
散文总的原则：真人真事，真情实感。个别细节的虚构，另当别论。
散文中的人物、事件、场景，应该是真实存在的。
二，散文要写自己印象中最深刻、最令自己感动的人和事儿。
散文要写有意义的，对自己或对别人有启发的内容。
散文不要写不出来硬写，不要写成应景文章。
比如，游记最难写，也最难发表。张老师谈自己的经历，人家请你去某地游玩，吃喝住行都照顾得很好，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写一篇文章，宣传一下当地的风景名胜。现实是：某地的某名胜古往今来写的人太多了，要想写出新意很难。而作为一次参观旅行，往往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并不能深刻了解。所以，碍于面子，勉强硬写，是写不出好文章的。
对同一名胜，要想写出好的旅游散记，不在写什么，而在于怎么写？
关于“写散文要写自己印象中最深刻、最令自己感动的人和事儿”，我也有些发言权。读初中时，每周有两节作文课，那时以记叙文为主，我的作文常常要被语文老师周书田先生当范文读。彼时，年幼的我就给自己制定这么个准则：选材首先一定要感动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感动，则趁早别写。
我那时就有了这样的经验：如果某篇作文在写作时，自己被感动了。百分之八九十，这篇作文会被老师当范文在课堂上读。
三，散文怎么写？
1，写散文要说人话。要说正常人说的话、普通人说的话，要说积极健康的话。不要写官话（官腔十足）、神话（虚无缥缈），更别说鬼话（胡说八道），别说虚话（不着边际），不要讲高深莫测的话。
写散文要自然，如同与老同学、老同事、老邻居掏心窝子说话，如同一盏煤油灯下，和亲人朋友做促膝彻夜长谈。
代表人物如孙梨先生。孙梨的语言平淡如拉家常，但意蕴深刻，耐人品味。孙梨是一位目前仍被低估了的大师。
古语有：高僧只说平常话，是真佛只唠家常话。
越是初学者，越喜欢拽些名言警句，甚至堆砌一些生冷生僻古字词，显得自己多么有学问。这实际是在给你的读者制造语言障碍，是在把读者往门外推。
2，要说实话。
散文要写真实的、平实的、结实的话，要说实实在在的话。
阎连科的散文，也写故乡往事，他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严酷地剖析自我心灵，展示给世人看。其实写自己，就是在写世人。作家的作用，就是把人人心中有、他人笔下无的，有足够的勇气写出来。
再比如卢梭的《忏悔录》，剖析、鞭策自我，其实就是在剖析鞭策世人，疗救世人。所谓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大约由此而来罢。
3，要说真话。不说假话、空话、废话。
即便因某种原因，不能写出真相，既然你要动笔去写，就要努力写接近真实的话，写接近真实的历史。这是对自己良心负责。
假大空话，或许能让你一时收获些名利，但终究经不住时间考验，让自己落得个假大空话的骂名，何苦！
作家，应该是一个时代的良心。
4，要说益己的，有水平、有个性、有特点的话，要说与众不同的话。
散文是语言的艺术。所以，散文更要注意语言的锤炼、打磨。
散文追求陌生化语言，即与众不同的话。文似看山不喜平，要有自己独特的风格。
精神劳动是求异的，而不是求同。比如游记，如果千篇一律，那就趁早别写，别浪费自己和别人的时间。
要写区别与别人的内容和观点，无论你的观点多么独立特行，只要能自圆其说，则未尝不可。
散文能否虚构
本质上：所有艺术离不开虚构。
张映勤先生举例鲁迅的《藤野先生》。据鲁迅的自述，大约是当时在仙台的学校看幻灯片，看到中国人被杀，有中国人在旁做看客，感其精神之麻木，由是走上弃医从文之路，希望以笔来疗求中国人的思想。而实际上，在那个年代在该学校的那个时期，是没有幻灯片可影放的。何来因看了片子，就愤而弃医从文，疗救中国人了？
文章后部分，鲁迅写他离开学校时，藤野先生曾相送一事。鲁迅逝世于1936年。1937年藤野先生曾撰文，谈到鲁迅离开时他们并没有见面。这一年，鲁迅尚没有在中国被尊为文学大师，只是一名普通的作家。藤野先生的回忆，应该比较客观真实罢。
由是，张映勤老师指出，在写这散文时，鲁迅是有虚构的。
艺术源与生活，高于生活。这里的“高于”，来自于作家的虚构。
文学的真实，并非与生活一模一样。适度的、局部的，有限的虚构是可以有的。
关于时下热炒的历史剧，中宣部提出：大事不虚，小事不拘。
最后，张映勤老师提出，更准确的说法：在散文创作当中，可以适当的想象。（注意，这里用到了“想象”，它似乎比“虚构”一词，听上去更确切罢）。
但，散文的整体虚构，是绝对不允许的。
最后，张先生再次强调，写散文要记住八个字：
真人真事，真情实感。
课堂上张映勤老师讲得很仔细，娓娓道来。我据笔记整理，恐怕遗漏了许多形象生动的内容。在此所记，主要观点是张映勤老师的，但也有部分内容是我的编撰与感悟。故，若文章有误处，必是我之错，与张老师无关。